丝袜超人 再次变成一个受制于地心引力的普通人

呼风唤雨的超能力离自己远去了,他再次变成一个受制于地心引力的普通人。

作者/王元

无论什么时代,社会都需要英雄,战争时期有民族英雄,和平年代有劳动模范。是的,劳模也是英雄一种。《现代汉语规范词典》第2版1579页对“英雄”一词的解释有三条,第一条就是“为国家为民族作出重大贡献的人”,所以劳模绝对可以称得上英雄,甚至有一个词语叫做“英模”,即英雄和模范的合称。这些英雄让人敬仰,是老师教育的典范,家长培养的楷模,但是有一种英雄却不能抛头露面,尤其不能露面。比如丝袜超人。

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,善和恶都是人与生俱来的秉性,只不过当今社会,恶比善有力,也比善锋利。善意味着诚实劳动,而恶往往不劳而获。比如这两个头戴棒球帽的年轻人。善良往往和丑恶并存,但善良需要休息,丑恶却无时无刻不在伺机而动。眼下已经是善良睡去的后半夜,这两个年轻人的丑恶开始生龙活虎张牙舞爪。他们骑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,从后面悄悄靠近独自一人行走的女性,一把拽走她的挎包。摩托车发出尖厉的叫嚣绝尘而去,正是他们内心浮躁的写照。正当他们得意又得手一票的时候,发现左手边出现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皮裤、披着红色斗篷、头戴丝袜的男人。两个歹徒被他风骚的装束吓了一跳,但这不是最恐怖的,最恐怖的是,摩托车车速起码八十迈,那个人却跟他们保持相对静止。

摩托车驾驶人以为见鬼了,使劲拧两把油门,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提速到一百二。他们望向左手边,刚才的男人不见了。两个人刚刚舒口气,一只手拍在摩托车后面那人肩膀上,他抑制不住大叫一声,侧身发现刚才那人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们右手边。驾驶人把油门拧到极限,左右查看,终于摆脱了那个变态。与此同时,他感觉眼前一暗,不觉抬起头来,惊恐万分地发现那个男人在他们头顶飞行,他的红色斗篷猎猎有声,像一团愤怒的火焰,活力十足。他们不过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小毛贼,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见,当下心里就崩溃了,停下摩托车,跪在地上,把抢来的包举过头顶。十分钟后,就近的警厅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,前后轮上分别捆着一个戴棒球帽的年轻人。警察们见怪不怪,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九起。他们管那个将歹徒绳之以法的人叫做低调的城市英雄。

打抱不平的男人拿着包归还刚才的女人,女人惊魂甫定,面对失而复得的挎包并没有表达喜悦,她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男人头上的丝袜震慑住了,说:“大哥,包给你,求求你放过我。”男人说:“大姐,你别这样,我是在惩恶扬善。”女人不顾一切大喊道:“抓流氓啊!”

擦,又忘了归还物品时把丝袜摘下来!


“很尴尬,是吧。我获得超能力的方法就是套上丝袜。知道的,我是丝袜超人,不知道的,还以为我是打劫银行的匪徒。这些年,我被叫做变态比英雄更多。人们无法理解怎么可能有头戴丝袜的超级英雄?英雄嘛,都应该高大、威猛、阳光、帅气,像美国队长,像黑猫警长,而我呢,却像个黑白无常。因为我有时候戴黑丝,有时候戴白丝。但大多数情况,我都会戴肉丝。”
咖啡厅环境不错,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叫杨灿,就是故事里的丝袜超人。他看上去将近不惑,打扮庄重而有品位,只是眼角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。我使劲绷着脸,害怕笑出声来。超人?还是丝袜超人?如果不是他在拿我开涮,就是他精神分裂。就像那些电影情节,他想象自己还有另一重人格。但我只是一个毫不知名的写作者,不是心理医生。
“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相信。”他一定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,“你笑了?”
“有吗?”我终于憋不住,“这样,你刚才说自己会飞,你飞一下我就相信。毕竟,眼见为实。”我这么说有揶揄的意思,感觉有些过分,连忙补了一句鸡汤:“只有被嘲笑的梦想才值得坚持。”
“我说的是真的。”他这样执拗也不对了。
“口说无凭啊?”
“但我现在失去超能力了。”
“你看,我在网上征集的是爱情故事,不是灵异事件。如果你想消遣我,那么我们今天的见面到此为止,就当我请你喝了一杯咖啡。不管怎么样,很感谢你能来。”我站起来就往外走,从门口推上车子,骑行在凛冽干燥的冬季午后。风吹过来,像个毛躁的小孩,直往我怀里钻。有那么一时半刻,我还想着他会不会突然站在我的面前,就好像他所讲述的那样,拥有着睥睨闪电侠气死快银的时速,追上我的自行车不在话下。他真的跟上来了,只不过没有出现在我的左边右边和上边而是气喘吁吁地跑在我后边。他在我等红灯的路口追上来,说:“兄弟,你手机落咖啡厅了。”看着他通红的面庞和不断从张翕的嘴里喷涌出的白气,让我回心转意。我决定继续听完他的故事,就算胡说乱诌我也认了。


白天,杨灿是一个淘宝店家,贩卖各种丝袜。一般人看来,丝袜就是丝袜啊,能有什么学问,但是干一行爱一行,杨灿成了一个丝袜专家。他的梦想就是成为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丝袜生产厂家,做出质量最结实款式最新颖价格最低廉的丝袜产品,形成自己的丝袜宇宙。他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就是全球每卖出十双丝袜,有七双是他生产的。提到丝袜,很多人以为情趣,这绝对是个误区,或者说,这只是一方面。丝袜可以瞬间塑腿,也可以遮挡腿上的瑕疵,比如伤疤,比如腿毛,比如肤色。当然,最大的作用还是性感。丝袜的种类繁多,除了长筒袜和连体袜这两个大类,连体袜根据款式不同,可分为T裆、一线裆、比基尼裆、无缝裆等。颜色分类就更多了,不一一赘述。
在杨灿看来,每一种丝袜都有不同的性格,就像不同的女人。
华灯初上,他变身丝袜超人,伸张正义打抱不平。但是这座城市里没有小丑,没有章鱼博士、也没有万磁王,大部分需要丝袜超人解决的都是一些小偷小摸和民事纠纷,以及交通事故。也不是解决交通事故,而是避免交通事故。在车辆撞上行人的瞬间,将行人救走,或者阻挡在两辆即将相撞的汽车之间,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。
英雄往往是寂寞的,尤其是丝袜超人。除了戴上丝袜才能获得超能力这个坑爹的设定之外,杨灿还遭到另一个蛮横无理的设定迫害。


我们来到一座商业广场,我把自行车存起来,步行至大厅,拣了一个位子坐下。

“抱歉,我不想骗你,我仍然无法相信你是超人。”

“没关系,请你相信,我没有骗你。你以后可以不写我的经历,就单纯当成一个故事来听也行。有一天你会相信的,因为世界上不只我一个超人。”

“什么?”我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就像那个美国的超人。你以为那是杜撰吗?诚然,电影是编的,可人物是有原型的,并非空穴来风。那个,我们管他叫做内裤超人,跟我们同一系统的还有情趣超人和异装超人,其他领域还有很多超能力者,就我知道的就不下百人,古今中外都有,在民国时期有一个超能力者获得金刚不坏之身,前两年还有一个会发电的超人。这些能力并非天生,而且也会消失,还有,并不是所有超能力者都是好人。这个世界就是这样,有光亮的地方一定有阴暗。在我管辖的城市,基本都是普通犯罪者,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。因此,也很无聊。你看过一部日本动画吗,叫做《一拳超人》,顾名思义,他对付恶势力,不管对方多强都是一击毙命。”说到这里,他深深地叹一口气,竟然有种不得志般的失落。

“那么,”我想到一个问题,“必须戴上丝袜才能获得超能力吗?这怎么听都有点玄幻。”

“的确如此,戴上丝袜才能变身超人,否则我跟普通人无二。我们不像蜘蛛侠或者美国队长,本身就有一定技能,穿上战袍只是为了拉风和耍酷。试问一下,如果不是迫不得已,哪个成年人会把内裤穿在外面。我也一样。这就是我的设定啊。但比起戴上丝袜才能获得超能力的设定,还有另外一个更让我无奈和无助。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特别之处,仔细想想,我们的世界本来就有无数设定,那些限制人们行为的法律法规,那些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道德准则,包括审美和价值观,所有一切都是设定啊。还有不同物种的生命长度。没有这些设定,世界就会乱套。事实上,你难道没有想过,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被设定过的程序吗?如同《黑客帝国》,或者缸中之脑。”

得,我算看出来了,他不仅是个幻想狂,还是怀疑论者。他越说越离谱,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赛博空间,那得需要多大的存储器才能运行?不科学啊。

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我们这座城市有一个漏洞。你在北京时间午夜三点一刻随便找一面镜子,你会发现,镜面就像是水面一样,手可以伸进去。但这个漏洞只存在短短两秒种,你一定要及时把手撤回来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”他神秘兮兮地说道,好像真的一样。

我倒是听过午夜对镜子梳头会引鬼上身的传言——以我的科学素养,怎么会相信这些。

“你每天晚上都要出来惩恶扬善吗?”我及时把他拉回到超人这个话题上。

“不仅是晚上,罪恶无时无刻不在发生。所以我口袋里总是揣着一双丝袜,必要时刻挺身而出。但是,”他眼里再次闪过那种落寞,“大部分时候其实用不到我,毕竟没有那种势均力敌的对手,一般的犯罪警察就能处理。”

“除了丝袜是必需,黑皮衣和红斗篷有什么讲究吗?”

“斗篷是超人的标配——”


斗篷是超人的标配,之所以选择黑色皮衣是因为怀旧。没有罪犯可以消遣的时候,杨灿就坐在城市最高那栋大楼的天台上听音乐。那些他以前听来毫无感觉的流行歌曲,在那个高度上重新获得生命力,别有一番韵味。

这些天,杨灿感到非常难过,一方面,人们无法接受他的形象,另一方面,他感到非常寂寞。他每每看到那些出双入对的情侣就有些气馁,那对普通人近在咫尺的幸福,对他来说却像天边的云朵一样遥远。天边的云朵,他只要飞过去总能摸着,但是爱情呢,他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触碰。这些时候他就听情歌,其中尤喜张国荣。感伤的情歌他就陪哥哥一起流泪,开心的情歌他就和哥哥一起快乐。只差没跟哥哥一起从楼上跳下来。


“没有道理和原因,就是单纯的喜欢,就好像你看见一个女孩,就是觉得心动,也没有道理和原因。也许在别人看来,她只是一般水准。不过,我无法对任何女孩心动,不,我是直男,我所说的无法不是指身体上,而是——怎么说呢,这就是我那个无奈又无助的设定,我不能恋爱,否则我的超能力就会失去。我并不在意这个上天入地的本领,而是一种使命感让我不能放纵自己。这个城市需要我的保护。”

“这个,恕我直言,怎么你的设定都这么奇葩?”

“都说是设定了,不是我能左右,有一个超乎我们之上的存在掌控着一切。你看,你又觉得我在胡说了。”

“你说你是超人,打击了那么多犯罪,为什么我从来没看到过相关的报道?”

“怎么没有,很多啊。我给你找找。”杨灿拿出手机,我看到他解锁前的手机屏保是一个笑得非常灿烂的女孩,不知是他的女朋友,还是某女星。啊,对了,按照他的说法,他不能谈恋爱。杨灿很快就调出一则新闻,看来他收藏了这些内容,就像剪报一样,把跟自己相关的新闻备案。“你看这个,我单枪匹马端掉一个抢劫金店的团伙。”

  

每天晚上的《法制进行时》是杨灿必看的电视节目,他从这里了解城市的犯罪分布。那天,他看到多家金店遭到打劫,劫匪很狡猾,每次作案都戴胶皮手套,不留下任何指纹,遮住脸,目击者无法帮助警察画出劫匪的肖像。杨灿心想,总算有个像样的犯罪组织,老是抓一些扒窃和抢包的小毛贼,杨灿都没有干劲。

杨灿开始着手调查这个团伙,终于在劫匪再次行凶时逮了个正着。但是,他刚刚走进金店就傻眼了,那些人头上都戴着丝袜。几乎所有人,包括劫匪和他自己都认为他们是一伙的。

“不是让你放风吗,你怎么跑进来了,害怕昧下你那份吗?”那个真正放风的人早就被杨灿放倒。

“我——”

“我什么我?还不赶紧出去。”这个人显然是团伙的头目。

杨灿有些蒙圈,竟然听话地就往外走。

“等等——”头目叫住杨灿。

杨灿心里一惊,难道认出他来了?

“把那个红床单脱下来,不够丢人现眼的。”

杨灿这才想起,自己是丝袜超人!杨灿出手了,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人制服,趁警察赶来之前离开现场。

以上是杨灿陈述,而那则新闻报道的标题却是:《金店劫匪起内讧,一人打晕其同伙后逃跑》。


“怎么样,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。”杨灿得意地说。

我哭笑不得。

已经到了饭点,商场里开始上人,三楼有美食城和电影院。我觉得陪他聊到现在已经非常仁义,便直奔主题以期早点结束采访,问他:“那对你来说,印象比较深的一首歌曲是什么,顺便讲讲跟这首歌相关的故事。”这正是我网上征集的主题“一人一歌”,每个人都有一首不管你何时听到都会瞬间凝固的歌曲,里面包含着你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往事。

“这要从我第八十七次相亲说起。”

我本来想扫尾,却起了个头。


天台上的风把斗篷展开,耳朵里是张国荣的粤语歌,他根本听不懂歌词唱的是什么,却偏偏认为唱的就是他自己。


“那是2000年左右。我因为一直没有处对象,家里很着急。但是我无法跟他们说,你们的儿子是个丝袜超人,需要戴上丝袜保护世界,一旦恋爱我的超能力就将失去。我找各种理由推脱,比如工作忙啊。哦,当时我没做淘宝,是一名在司法局上班的一个公务员,主要工作是接待上访者,‘两会’的时候,我还负责陪那些在我们这里备案的上访者外出旅游,还不是去近的地方,一去都是海南云南,有次还去了新马泰。实在没办法,他们硬逼我去相亲。”

“相亲?但是你前面说不能恋爱啊?”

“是啊,这并不矛盾。相亲是为了找一个一起生活和一起性生活的人生伴侣,难道你认为夫妻之间维系的纽带是爱情吗?那只能说明你没结过婚。当然,不乏两个人是因为爱情相互吸引走到一起,但大部分夫妻关系更多的是一种惯性。睡在同一张床上,不代表心里一定有对方。也许你要说同床异梦,为什么不离婚去找心里那个呢?那只能说明你没结过婚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。好了,我就不在这里好为人师,我说的也不一定对,我们回到第八十七次相亲那天。”


杨灿深知自己不能对任何女孩心动,而且一般来说,很少有对相亲对象一见钟情。从第一次到第八十六次,相亲的平均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,相亲对象见面不会超过三次。第一次见面迫于无奈,第二次见面出于礼貌。杨灿看到那些相亲对象,总是幻想女孩穿着丝袜的模样,这是他相亲过程中为数不多的一些乐趣。很难说清,他对丝袜感兴趣才变成丝袜超人,还是他成为丝袜超人之后,对丝袜产生兴趣。

杨灿非常有把握,只要他愿意,绝大多数女孩都能拿下。但不产生爱情,只产生亲情,想到要天天跟这样的女孩睡在一张床上,他内心充满抵触。直到第八十七次,他见到那个女孩。


“你别老说那个女孩,她叫什么?”

“你能保密吗,或者在写的时候用一个化名,电视上都是这样,为了当事人的隐私。”

“可以,那么我到时候帮你想一个。”

“嗯,那我可以告诉你了。”


在媒人家里,杨灿第一次见到小红(化名)。他脑海中突然联想到高尔基的海燕,“让暴风雨更猛烈些吧”,这似乎没什么逻辑性,但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本来就不是数学题。杨灿心想,相亲相多了,总能捡个漏。当时就决定,他一定要娶小红为妻。

问题来了,小红并没有看上杨灿。


“第一次见面,我们并没有聊多少,我只知道她曾经是个艺术生,学习二胡的。”


“二胡这个有级别吗?我知道钢琴就要考级,跟学英语一样。”

“有,但一般大师都不屑于考级。你问宋飞多少级,她爸爸宋国生是著名的二胡教授,她才几岁时拉《三门峡》给一位著名演奏家听就被要求以国宝培养,说她考级不是贬她吗?”

杨灿根本不知道宋飞是谁,但是明显感觉到小红在拉二胡这件事上有一些不愉快经历,后来他才知道,小红一直想走专业的道路,他父亲却让她去考了一个会计证,走后门塞红包把她安排到一个在当地很不错的企业。


“一般来说,相亲结束之后,我很快就忘记了相亲对象的样子,但是小红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。准确地说,是音容貌,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笑过。”


杨灿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小红,那几天他总是情不自禁地笑容满面,同事问他高兴什么呢,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。

以前,他特别怵接待上访人员,但是他资历最浅,每次都被派去处理。上访之人多是大爷大妈,动不动就以死相逼,一言不合就躺在地上。杨灿不仅要好言相劝,还得端茶倒水伺候。他既害怕又反感。但是现在,他不再排斥,不管对方怎么撒泼,他都笑脸相迎。

心里有了太阳,眼中就散发光芒。

很快,杨灿就开始约小红第二次见面。一般来说,第二次是出于礼貌,杨灿却是发自肺腑。

为了讨好小红,杨灿把第二次约会地点定在当地唯一一家音乐厅。其间,杨灿几次想假装无意碰一碰小红的手,但这个念头就让他汗如雨下。

“你很热吗?”小红问他。

“你不热吗?”杨灿反问。

“我最讨厌别人用反问回答问题,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。”

“我绝对没有高高在上的意思。我——我的确很热。”

“那我们走吧。”小红说完也不等杨灿回话,站起来就往外走。演奏正在继续,错身给他们让道的人不断地翻着艺术的白眼。

“你不喜欢音乐吗?”路上,杨灿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
“喜欢啊,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听哥哥的歌。”

“你哥是歌手啊?”

小红白了杨灿一眼,一副瞧不上的模样,“哥哥是张国荣的昵称,你连这个都不知道?”

“我一般流连于民族和古典,很少听流行音乐。”这当然是为了讨好小红编的,在心仪的女孩面前,男性总喜欢夸大和吹嘘。

“我要回家了。”

“我送你吧。”

小红又看了杨灿一眼,杨灿赶紧解释:“天黑了,不安全。”

“就你这身板?”小红说完竟自走开,头也不回地说,“我包里有防狼喷雾,遇到危险比大多数男人都管用。”

没办法,杨灿想,不方便告诉她自己是丝袜超人这件事,也不好跟她说自己比防狼喷雾什么的厉害不知道多少倍。

 

“第三次见面呢?”我逐渐对这个故事产生兴趣,追问道。

“第三次——”他面露忸怩之色。

 

杨灿再次约会小红,遭到拒绝,后者态度明确地表示两个人不可能。

这些日子,杨灿消灭罪恶时都无精打采。那天晚上,他百无聊赖,突然想起张国荣,就来到一家音像店,买了张国荣的专辑。这时,他发现里面有人在往包里偷CD。他立刻从兜里掏出丝袜戴上。他刚冲过去,那人却大叫一声:“有人抢劫啊!”几个店员立即过来将他团团围住。他百口莫辩,只好仓皇离开,已经出来了,才发现那张CD没有付钱。丝袜还在头上,他纵身一跃来到天台。

风声很大,他戴上耳机,张国荣的声音就像一条小溪流淌进来。

 

“你后来都没有见过小红吗?”

“不,我几乎天天都见到她,只是她看不见我。”

 

每个工作日的傍晚,杨灿都偷偷来到小红公司门口,等她从里面走出来。她总是戴着一个红色耳机,杨灿知道那里面同样有张国荣的歌声。跟她听着同一个人的音乐,就仿佛她在他身边。多少个黄昏,小红骑着自行车走在下班路上,半空中飘浮着杨灿落寞的身影。

杨灿知道,自己不能这样,不能过于沉迷于对小红的眷恋,这会侵蚀他的超能力。他越是克制,就越不能自已。

他渐渐摸清了小红的作息,她每个月总有几天加班到深夜。从深秋到隆冬,从初春到盛夏,他就这么“尾随”了她一年。

他总是飞翔在半空,远远注视着小红,有时候,他甚至渴望突然冲出来一个有非分之想的不法之徒,好让他能够英雄救美。

这样的机会很快来临,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晦气。

那天,正赶上小红加班。天气不是很好,一片墨云翻上来,雨势很急。暴雨非常紧促,一粒一粒的啄着他的脸。小红打着一把红伞,从空中望去,杨灿就像蚊子盯着一滴移动的血,随时都可能扎下去吮吸一口。杨灿想,如果能这样一直飞下去,该多好啊。

就在这时,那辆摩托车鬼鬼祟祟地跟上去。杨灿认识这辆车,知道这俩人,心里有底,并不着急立刻制服。

他在等待着,等待着小红的包被抢走,等待着她绝望地以为自己今天倒了大霉,包里面有她的证件,也许不幸还放了今天刚从银行里取出的现金。而他会俯冲下去,英雄救美。一切都在把控之中,他们下手了,他们逃走了——然而,还不等杨灿出手,他们再次折回。

那两个劫匪把摩托车横在小红的面前,杨灿就停在他们三个人上空。他听见其中一个人说:“小姑娘,陪哥儿俩玩会,就把包还给你。”

小红临危不乱,说:“你们再过来我就要喊了。”

当时大雨倾盆,街上根本没什么行人。

那两个人嬉笑着靠近小红。

杨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动作,俯冲而下,背景音乐就是《大话西游2大圣娶亲》里至尊宝变成孙悟空时的《小刀会序曲》,还可以摆一个《思想者》的姿势。一切都跟预想中一样,只是落地时溅起的水花弄湿斗篷。他脚一崴,差点蹲在水坑里。

杨灿说:“又是你们!”

那两个人看见杨灿,拔腿就跑,杨灿深情望向小红。

小红说:“你愣着干什么,我的包!”

杨灿嘴角挑起微微一笑,这还不是手到擒来吗?也许是淋了雨,摩托车一时打不着火,可谓是天助他也。杨灿闲庭信步地走过去,准备伸手把包拿过来,这时摩托车刚好发动,他被结结实实地带了一个跟头。怎么会这样,杨灿心想,按说只要自己发力,摩托车根本不可能发动。但是摩托车不仅起步了,他还被惯性重重地挂倒在地。摩托车上的人发现事情不对,并没有离开,返回来对着杨灿一阵拳打脚踢。

其中一人说:“你不是牛逼吗?”

杨灿不顾自己安危,把包扔给对小红,说:“你快走!”

另外一人说:“还戴着丝袜,搞什么,丝袜超人啊?”

他们说着把杨灿头上的丝袜撕破了。

这下,他的超能力彻底消失。杨灿不想让小红看见这样的自己,拼命捂住脸。小红从旁冲上来,拿出防狼喷雾朝那两个人喷。其中一人拿出一把匕首朝着小红刺来,杨灿腾地一下冲过去,挡住那一刀。两个人见情况不妙,开车逃跑。杨灿捂着眼口的伤,不想让小红认出。

杨灿想要起飞,跳起来却摔在地上,几次尝试,都失败了。当时的场景非常尴尬,他一手捂着脸,一手举起,跳跃,落地,跳跃,落地。

小红走过来,他背着身子说:“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,但是我能不能借你的丝袜一用?”

 

“那她后来给你丝袜了吗?”

“我一会回答你这个问题。我先给你普及一个名词。穿过的丝袜叫做原味丝袜,网上很多变态不惜花大价钱购买,这在淘宝是禁止的。我刚开始做淘宝,一个店,我自己又是客服,又负责打包发货,经常会有人上来就问,‘有穿过的丝袜吗,坏掉的也行。’”

“还有这种人?”

“这种人多了,做淘宝几年,我算明白了,什么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。”

“那你怎么处理?”

“我一般就回复三个字,‘我男的。’哦,我要她的丝袜,当然不会做这种事,对原味丝袜并没有特殊癖好。我之所以那么请求不过是想要戴上丝袜离开现场。这实在太丢人了。但是,我却飞不起来。”

“这么说,她没有脱下丝袜。一般人大概都会这么做。”

“不,她脱了,我也戴上了,但是我却飞不起来。”

 

那一刻,杨灿彻底爱上小红。

呼风唤雨的超能力离自己远去了,他再次变成一个受制于地心引力的普通人。

 

“那天之后,我就辞职了。当时遭到家人朋友一致反对,他们都觉得我被人打傻了。但是我清楚,我是被打醒了。我从零售开始,摆地摊赶夜市,一双一双的买卖积累,一天一天的时光蹉跎。一般买卖丝袜的都是女士,一开始根本无人问津我的生意,但慢慢的,我用结实的质量便宜的价格和新颖的款式赢得了良好的口碑,附近都知道有一个卖丝袜的男同胞。再后来,我转到线上,在淘宝开了一个网店,名字就叫‘超人丝袜’。生意越做越好,越做越大。当年跟我一起坐办公室的同事,有的当上科级干部,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千块,大概是我一天的毛利。再再后来,我开始自己买机器生产丝袜,注册我的商标,开设我的工厂。我敢说,做丝袜生意,我绝对是中国第一人。”

“跟这个相比,我更关心小红,你们后来在一起了吗?”

“我前面说了大部分夫妻之间并没有什么爱情,但我俩是个例外。”

“祝福你们。但是你还没告诉我那首歌。”我为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。

 

那天晚上,杨灿坐在小红叫来的急救车上,她坐在杨灿旁边,她把两只红色耳机中的一只塞进杨灿的耳朵里,她牵住杨灿的手,有点冰凉,杨灿心里却很温暖。张国荣的歌声瞬间铺天盖地,“Thanks,thanks,thanks,thanks,Monica……”

 

“最后一个问题,你为什么穿丝袜才有超能力?这里面有什么历史原因吗?”

“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,要追溯到我的初中时代。”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,笑笑说,“下次有机会我再跟你讲,我得先走了。现在工厂刚刚建起来,什么事都要我费心。非常高兴你能倾听我的讲述,不管你信不信,这就是我的故事。啊,对了,你有女朋友了吧,下次见面我送你几双丝袜。”

 

最终我还是决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。

写完这篇故事的时候,我摘下眼镜,揉揉眼睛,举手抻腰活动筋骨,无意看见电脑右下角的时间,已经夜里三点,我猛然想起杨灿说的那个bug,心里便痒痒。我来到洗手间,盯着墙上的镜子。我拿出手机,盯着时间一分一秒滑向三点一刻,我做了一个深呼吸,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上去——

作者 / 王元

来源 / ONE · 一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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吹笛子的人 #好像出走也是一种戒不掉的瘾#